第41章 第四十章_不知已是画中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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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第四十章

  她应一声,只是收拾得慢。为了表示耐心,顾井仪也并不催。下楼梯时他很自然地牵了她的手。牵手后想拥抱,拥抱后想接吻,他在那里想,却没有话。也很自然地,送她回家。但几乎不话,彼此缄默不提脸脸的事,颂祺想他大概是有点悲哀的,也许还在那里后悔着?不知道;她开关车门的声响,她说再见时的语气,像远处一丛丛开得极熟流的灯花,不停在摇曳。

  顾井仪忽然反应过来,她是不是走太远了?

  之后一段时间一直如此。每天唯一一起就是回家,最保守不过。下课他出教室,去篮球场,她蜡在座位上,不觉有多痛苦,何嘉关照她,她总呆钝。那天后黄琴梦有所收敛,客厅里她们不说话,永远静默,隔着的大理石餐桌台面冰河一样长,有影子的轮廓在那里。听说溺死的人的影子始终是在水底等待他的,她觉得自己的思想微笑般漾开来;医院回来后,她常怀疑自己已经死了。

  虽说是到考试周,颂祺也不复习。借顾井仪的笔记不打开就又还回去,晚上她从不睡,整日头痛失眠。翌日到学校,大家谈寒假计划,她一个人开始白日梦。何嘉问颂祺:“暑假前要不要出来玩?”彭川说这一定要。何嘉白彭川一眼,说:“没问你。”

  彭川转而问顾井仪:“你呢?打算什么时候走?”

  顾井仪想了想,说:“看情况吧。”回答的时候颂祺也并不看他。顾井仪想难道她他一个月不联系?晚上一起回家,顾井仪主动开口了:“这周六出来吗?周天也可以。”

  颂祺抬头看他,点头:“去哪儿?”

  “你想去哪儿?”

  “不知道。我都可以。”

  不知道为什么,她眼里那神情令他心痛,但一想到脸脸,顾井仪转移了话题:“最近复习怎样?”

  颂祺泛出笑:“挺好的。”

  他们约定大商场门口会见,却是她先到。顾井仪来时有些意外,从来都是他等,很快走上来:“来这么早?”

  颂祺解释才刚到没多久。天阴,衬的她脸很苍白,人堆在厚雪般的羽绒衣里,又小又脆弱。进商场大门时人很挤,他伸手拥她过来一点,却感觉不到身体,穿太厚了。

  商场顶楼就是电影院,电影开场还有一个小时。坐在甜品店里谈电影,她薄薄的脸游离于寤寐,听不清他在说什么。好在她向来是听的多。那真是一场糟糕的约会。商场里空调太足,电影院里更是,灯光才一黑,眼皮就沉沉磕上。世界关成静音。非梦非非梦,非想非非想,脑子里只朦胧闪烁着一句:“人生最原始的睡,同时也是死的样品。”

  电影院里人多,情侣也多,大都腻黏在一起。乍看两人忒不像。顾井仪看几分钟,赫然发现颂祺还埋在厚羽绒里,她不热吗?籍着光才发现她靠在那里睡着了,而且不是朝他,竟是朝她左手边那男生歪,那男生也不提醒。他伸手兜住她的脖子,往怀里一捞,斜了那男生一眼。

  颂祺没有醒,皱一皱眉。又昏睡过去。顾井仪看着看着,嘴就含住她的,没舍得咬太紧。电影播到一半时颂祺醒了,睁眼开始流眼泪,因为黑,顾井仪还当是揉眼睛。

  “醒了?”

  “对不起,我睡着了。”

  “没事,要困就睡。是不是病还没好全?”

  “嗯。”但也靠在座上看起电影。

  再然后就没有再逛,大概他看出她精神不振,提议:“那回家?”

  颂祺一愣,嗒然若失,说好。

  他拉过她的手,“一会儿再送你回去。”她才明白意思是回他家。

  走一半时路上下起雪,漫漫地,像一个人无关心事的独白。顾井仪看上去是兴致很好的样子,说买块蛋糕吧。蛋糕店里一种节日气氛很足,排排金烂的光打下来,他隔着玻璃挑选蛋糕,眼睛比玻璃上光的反射还亮。她不知怎的高兴起来,走过去,说这次不要黑森林了,就柠檬香草口味的吧。

  顾井仪点点头,手指一敲玻璃,“那就要柠檬香草的。”

  到家发现顾奶奶不在,顾井仪说去楼下邻居家搓麻将了。颂祺去洗脸池洗手,顾井仪去挂衣服,看她也不抹袖子,袖口都湿了,问:“怎么不把外套脱下来?一会儿出去该感冒了。”

  他帮她挽袖子,颂祺倒跌说不用,觉得突兀,衔接一句:“我的意思是换下来就好。”抬手发现装擦手纸的盒子空了。

  顾井仪见她指间水滴滴,说帮她换,动作到一半才发现这叫脱;他看她,而她也看着他。显然都觉得窘。颂祺别开脸,手抽出袖子,一个金蝉脱壳溜了。

  顾井仪抱着衣服,站那里说:“额,那个,我去切蛋糕。”

  颂祺一声不吭,径自走向窗户的位置。离窗不远一道门没关牢,吱呀一响,是小老弟扒开门跑出来。因为家里常来客,白天猫都是拘在房间里,那时她没想那许多,只是下意识帮把猫送回房间;顾井仪也没想那许多,他三脚两步上前,很快抱起小老弟,虽说是抱,但夺的意味太明显了。

  颂祺很震慑。虽是下意识的动作,确是极明白的中伤。她张张嘴,看见自己捧着的两手空在那里,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。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哭了,为什么他这样想她?为什么连他也这样?

  她听见自己说:“我想起来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
  他很局促:“我送你。”

  她不答,抱上衣服就逃窜一样出门。顾井仪把小老弟塞回房间,再追出去,就不见颂祺人了。

  翌日到学校,一下课他去找她,搭讪着问:“怎么昨天也不等我就走了?”

  颂祺翻一页书,说:“我说了是有事。”

  他马上乱起来,说:“对不起,昨天……”

  不道歉还好,一道歉,她马上用那种加倍失望的眼神看他;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。

  最后,颂祺黯了眼睛,说:“我知道。没关系的。”本就是我伤害你在先。

  很快,期末考到了。

  那天早上出成绩,颂祺去学校,路上空气很闷,虽说是冬天,却有一种暴雨的气息。这次考试她大概考很离谱,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考场上睡过去的。想起那天在顾井仪家,她的手不是解题目的手,也不是牵手的手,而是掬在水龙头下任水哗哗流掉的手。那是对生命的无谓了。

  成绩单贴在墙上。第一页上没有她的名字,她跑去跟人挤第二页,结果就在第一栏,三十四名。姓名那一栏赫然被红笔重重勾涂。周清的名字在下一栏。

  韩燕燕喊颂祺去办公室,颂祺说机读卡错误,韩燕燕显然不信,当面翻出她的数学试卷:“后面的大题怎么解释?你居然一道没答。还有物理,那些题不是你该错的。”

  颂祺才承认是在考场上睡着了,大概是压力大。这次韩燕燕缓了语气:“假期好好调整一下,有时间我做你妈妈的工作。”但自始至终没有打一个电话给黄琴梦。

  出办公室,顾井仪竟守在门边等她,尽管回家路上也没问一句,但她受不了他关切的目光;也不能想象他来来回回朝她看,像回家路上那一排排溅雨似的灯。

  最后,顾井仪小心说:“一次发挥失常没太大关系的,如果你需要,我可以给你补习功课。”

  颂祺点点头,应一句:“我知道。”

  但黄琴梦一见成绩单便疯了,海啸一样大喊:“你就这样回报我?为你我花掉那么多的钱!不补课还好,考什么烂成绩回来!”说颂祺成绩下滑都是何嘉害的,要到何嘉家里去闹,“搞什么搞?搞不要脸啊你!”“你以为他能看上你什么?快别自骗自了!他还不是看你好骗!”说就是跑教室,一个一个找也要把那男生找出来。

  颂祺只是静静把地上散落的衣架整理好,重新扎好马尾,说:“你要闹就去闹,我再不上学校就是了。”

  她极度疲累,更累的是,再往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。他说过的,会丢人。更因为脸脸的事,对未来,她已经失掉了信心。过去即便痛苦,但并不是全无反抗,至少她攀抓着爱不放,但现在,她伤害了他,而这爱也加倍令她痛苦。顾井仪当然没错,但他令她觉得自己恶,他令她觉得自己可怜,觉得自己像狗。她早该认清,既然黄琴梦已经杀掉这许多的自己,如果是纯碎彻底的死,还不至这样难,不至痛苦如此。

  她给他打电话,很快接通了。顾井仪有些意外,问:“还好吗?没出事吧?”

  “没事。”她停顿一下,隔着电话声音仿佛被风吹散了,问:“你在做什么?”

  “帮奶奶整理行李啊,过年不能不回去。你呢?在做什么?”

  她答非所问:“我想见你,可以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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