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章 第四十七章_不知已是画中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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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第四十七章

  出院那天,顾井仪来时颂书诚已经在整装行李了,上前打过招呼,顾井仪帮忙打包。

  一周接触下来,顾井仪发现颂书诚还不错,特别家里还有病人要照护,他一天不差来医院探视颂祺。

  “这就要出院了?”顾井仪皱皱眉,她还有些嗜睡,是不是药效没过?

  “医生说可以出院了。”颂祺说,见颂书诚重拨号码,“怎么了?”

  “不知道啊。昨天就联系不上你妈,会不会出事了?”

  “会不会已经走了?”

  “不是说下周吗?”

  顾井仪抿抿唇,眼移向窗外。他也没想到才关一天,黄琴梦就被吓跑了,还打算多吓她几次。不过听父女两个讳莫如深的语气,心里即刻了然了。

  也知道颂祺在假装,意思不要颂书诚担心她,不然呢?一个人不敢睡,晚上他守着她,看她哭也不敢叫醒,他恨自己无能。她拒绝他陪着,诅咒自己活不过二十岁,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好了。他承诺、发誓,她挣开他,头顶住墙哭,说她知道他并不爱她,叫他不要滥用同情心……他做什么都不对,也从未料及她会有这种反应。

  一天,她失踪了,他在公园里找到她,她靠着树,喃喃自语。问她为什么,理由是窗纱使她恐怖——窗纱?窗纱上一个个洞像一根根杵直的手指,一根根手指对着她指指点点,谴责不已的样子。

  他睁大眼睛,手足无措。去找医生,医生建议颂祺应该去看精神科,他眼睛睁得更大了。晚上陪护,她的小手紧紧箍着他,像溺水,他紧紧交握她的手,点开手机上网查资料,心跟黑夜一起沉下去。为什么生这种病的人是她?他没办法想象她被关精神病院,一排排铁栏杆后人人精神癌到了末期。甚且,他什么都做不了,精神病患的定义是:无论和谁在一起,都无法真正幸福。

  这都是他的错,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?

  可她一安定下来,和正常人简直没什么两样。她像往常那样念书,看电影,和他讨论艺术,解读掌故给他听,他注视她对自己笑;到了晚上,他又一次坚起心思,告诉自己帮帮她,像个男人一样帮帮她。现在他站在这里,她又一次表现得像个正常人。

  颂书诚说还要去探望阜春,问颂祺要不要回家住,颂祺拒绝了。

  出门打出租,颂祺报家里小区的地址,顾井仪驳掉了,他不放心她一个人。

  “我没关系的。”颂祺说。

  他手合拢她的,“你才刚出院,再等几天好吗?”

  颂祺没说话,半晌,清淡淡问一句:“你会送我去精神病院吗?”

  说这话的时候,司机透过后视镜盯他们,眼神凛凛得像刀。

  一时间,顾井仪的手攥了起来,攥成拳。

  “实在不行,我陪你。”他看进去她的眼睛,很温柔地说:“祺祺,你相信我,我不会丢下你的。”

  颂祺没有再说,被握的那只手松了松。车厢里奇异的安静,只听风一路嘶哑着抓挠车玻璃。

  在江苑小区下车,司机又盯他们一眼,似乎要确认不是恶作剧。但显然跑得更快了。

  顾井仪很想扯住这人的衣领:难道你不会生病吗?

  颂祺并不觉得受伤,反而很淡泊。什么自尊、爱,内心早已经舍弃,顾井仪早晚会走,最后她所拥有的不过是她和她的病。

  顾井仪牵着颂祺,上十五楼,家具和摆设依旧是从前的样子。

  顾井仪看了她一会儿,大概她在咖啡桌和厚绒布间很放松。要喝咖啡吗?

  颂祺说好。呆了几秒。抬眼见顾井仪在涮洗池前淘澄杯子,听得出指腹一寸寸按压玻璃的力度。马上想到他下巴上那一片胡茬,没来由一阵心酸。她从未见过他留胡茬的样子,同理,一个人心里的渣滓是洗不掉的。

  顾井仪端了咖啡回来,两人对坐着,久久不说话。住院这些天,他把她的反常看在眼里,显然她需要专业的帮助。

  于是他开口了,十指围起来,护住杯子,“祺祺,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?”

  她用谈判时的口吻:“精神科吗?”

  “不,”显然怕她受不了,“我们先去看心理科。”离开黄琴梦,他相信她会好转的,一切不见得就这样糟。

  颂祺没说好还是不好。也并不看他。去,因为不想糟践他的心意。

  借宿顾家的头几天,颂祺情况还算稳定。上午看书,下午一定要去逛书店,晚上看电影看到睡着。很少吃喝,唯一一成不变的是夜哭。

  顾井仪集齐家里所有的利器,晚上睡客厅,一听卧室有异动,马上跳下沙发,拍亮灯。每次看颂祺把纸白的小腿缩起来,哭得肩膀一耸一耸,他恨不得这些疼痛都发生在他身上。

  “怎么了宝贝?”抚顺她的背,哭声渐弱后递上白开水和气喘药。身体已经抖得厉害,手抖得还要凶。

  “可以陪我吗?”她问。

  “好。”

  “谢谢。”

  他像哄小孩一样哄她睡。她偎着他,只是小小声哭。问什么都不说。顾井仪像医院时那样安慰她,或自言自语:“祺祺,你生病时都什么感觉啊?”

  她小口小口吸气,突然没了声音。顾井仪吓坏了,喊她,推她,摇她,她一动不动,呼吸停了?他背她跑去附近的医院,半路时颂祺醒了,但对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。

  有时奇异的柔和。她看书,他画画。抬起头,他自己也不能相信她与他共处同一楼、同一间客厅,间隔的不是沙发到流理台几块地瓷砖的沉默,而是山岚。

  也许伤病真会使一个人从一个变成另一个。从有生命的真品到仿冒。想到这里他很痛苦,也明白颂祺宁愿痛苦也不要无知。

  他佩服她本色,是真的。特别她有那样一个极端的母亲。颂祺右手穿过左手,说:“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,不明白为什么女儿总是重复母亲的悲剧。也许这是注定的,我的结局不会好。”

  他告诉她不会,“你当然可以抵御、抗议这一切,但一定要死吗?”

  “我不知道。我真的不知道。我不是生下来就想死的。”

  “就没有别的好想?”

  “有啊,我想发疯,疯子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。”

  他只好捡起上一道继续问:“到什么程度?”

  颂祺认真想了想,屋子里待久了,可痛苦无处不在。她的神经纤维像捕捉弹片的蜘蛛网。从前也叫震弹症的?总之,她怕睡着,每次半夜惊醒,简直一刻也不能待在屋里,环视四周,窗帘可以吊,脸盆可以溺,垃圾袋可以闷,原子笔可以扎,杯子可以割。

  意识到严重性,顾井仪不说话了。颂祺倒是很轻松,说真住精神疗养院也没关系,总比回家强。

  开学前几天,彭川跟何嘉约他们出来,就在从前他们会面的那家商场。早上出门时顾井仪再三确认,颂祺说没关系,她很好。

  路上顾井仪频频注意她,公交车经过的时候,地铁站等地铁的时候。她深深凝视车玻璃或铁轨,深深着迷,就好像在告白死是一件多美丽多富于宗教的事。

  他伸手把她拉回来。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,她不知道是不是生他气,用咖啡里淡奶油的口吻说他似乎很怕别人伤到她,或是怕她伤害到别人。

  他看她一眼,心疼地皱眉。说不是那个意思。颂祺垂着眼睛,没说话。

  他马上知道她又往别的方向想,揉揉她的脑袋,饧化了语气:“大概我潜意识拿你当小孩。”

  但她不觉得这是一种褒奖,他不如说她是残废、残障来的更直观更正当。她笑了。

  彭川和何嘉已经在门口等他们。打招呼也听不清说什么,仿佛是被呵欠的热气冲淡了。

  何嘉跟颂祺打招呼的表情,像视觉暂留。问还好吗?希望显得轻松,但听上去声音像纸糊的那样。

  颂祺点头说还好,两个女孩子挎着胳膊。走在前面。

  彭川一路跟顾井仪说游戏,队友多么坑,功课也那么多。顾井仪什么也没听见。前面一辆卡车轰轰从路对面开过来,颂祺就在前面,他眼睛都看直了。

  “怎么你这么久不上号?干嘛呢?”

  卡车从她身边啸过,他像目睹一场灾难发生,一瞬间还以为眼睛会瞎掉。

  “跟你说话呢,看什么呢?”彭川扫顾井仪一眼,按下声音:“还没跟颂祺和好呢?你不是牵着她过来的吗?”

  而顾井仪丢下了他,大步流星,赶到颂祺旁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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